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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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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婴儿面

    2019-08-08 09:35:13 次阅读 稿源:人人网

      一
      这是午夜时分的宿舍楼厕所,没有人,甚至连老鼠都没有,死寂得一如幽暗的湖底。
      东向,隔着三间寝室,四道白墙,是林晓的寝室,同样死寂。
      林晓穿着一条白纱睡裙,孤零零地站在寝室中央,竟能清楚地看得到厕所里正在发生的一切,清晰得仿佛坐在电影院第一排看电影。
      便池黑洞洞的下水道口,阴恻恻的像只鬼眼。
      一个婴儿的头缓缓地从里面探出来,扭动脖子向左右看了看,接着把脸对准了林晓的方向,他似乎也能看见林晓。
      他的脸上满是褶皱,两只老鼠似的瞳孔居然血红,迸射出凶狠的光芒。
      他继续往外爬,爬得有条不紊。
      小手,身子,小脚丫,他终于爬上来了。
      他盘腿坐在洁白的便池里,两只小手抓住了胸口的胎衣,像一个成年人脱掉毛衣一样,缓慢地把自己从胎衣里蜕出来,接着,他抓住便池突出的边缘,水淋淋地爬上来。
      林晓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
      他继续爬,身后还拖着一道肮脏的水迹,仿佛一只暗红色的巨大蜗牛,全身亮晶晶地爬过走廊,静悄悄地爬向她。
      门无声地开了,他来了!
      门缝里先探出一颗小小的头,一眨不眨眼地盯着林晓,咧着的小嘴里粉红色的牙床若隐若现——他在对着林晓笑呢!
      他慢慢挪动小小的膝盖,近了,越来越近。
      林晓转身想逃,脚下却如同生了根,根本无法动弹。
      那双冰凉湿滑的小手已经轻轻搂住她裸露的小腿,开始向着她的身上攀爬,丝丝凉意透过薄薄的皮肤一直渗透进骨髓里,一个阴森而尖细的声音从脚下幽幽传过来:你杀了我妈妈,我无处可去啦,那我就跟着你吧!一辈子跟着你吧!
      一声惊叫,林晓猛地睁开眼来,腿上的冰凉瞬间消失了,相反,却是一头灼热的汗水。
      她看到了悬挂在阴影里的浅紫色风铃,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射进来,墙壁上,周杰伦酷酷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灰暗。
      一个噩梦!
      这个梦,半个月来她已经做了八次。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当然有原因。
      她也知道原因,一切都源于半个月前那个晚上。
      那个晚上,才是个不折不扣的噩梦。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心底里突然升起一股硬邦邦的绝望,也许她将一辈子为那件事所累,被它钉在良知与负疚的耻辱柱上,永远不得超生。
      她找不到解脱的办法。
      
      二
      它就发生在半个月前,确切的说是415号,星期五。晚上9点半。
      那是一条挺长的街道,两边是些破旧的居民楼,荒凉惨淡。刚下过雨,路上有些湿滑,再加上没有月亮,天黑得厉害,如果没有那几盏奄奄一息的路灯,眼前的一切肯定都得像被泡在墨汁里一样。
      这个时间,这种地方,加上又是雨后,这条路上几乎已断绝了人迹。
      林晓骑得很小心,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张地盯着前方,两只手都放在车闸上,如果有情况,就捏闸。
      她刚做完家教回来,那个孩子脑子有点儿慢,一道题得讲个五六遍才能勉强记住,第二天再问他,又忘了,还得再讲五六遍。给他讲题,有点像希腊神话里被罚每天滚石头上山的西西里弗,天一亮,石头又掉到山脚去了。
      做这份家教,她倒不是纯粹为了钱,林晓家里条件并不算差,主要还是为了经受些锻炼。打工增加人生阅历,摸黑骑车练胆量,还捎带着挣零花钱,一箭三只雕,多好!
      为了获得最大的锻炼效果,她不许陈铭宇去接她。
      本来定好的时间是晚上6点到8点,两小时80块钱,但今天雇主家包了饺子,非热情的请她吃了再走,盛情难却之下她只好吃了,一吃,就耽误了时间,9点了。
      离学校十几里,得骑30分钟。
      学校10点关大门,得抓紧。
      林晓的车技不高,虽然也骑了七八年的自行车了,但还是面得很,一看到对面有人或是有车,车把就会不争气地左右乱晃起来。
      这是很多刚会骑车的人的通病。
      再转一个弯就能望见学校大门了,结果就是这个弯,像绳子一样套住了林晓。
      那个女人就像故意迎着林晓一样。她转弯,她也转弯,她们都骑着自行车,转弯前互相看不见,等看见时也晚了,一声轻响,是车把与车把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哗啦,啪啪,两车两人一起摔在坚硬冰冷的水泥路面上。
      如果早五秒钟,或者晚五秒钟,她们肯定在一条直道上擦肩而过了,谁也不认识谁,可能一辈子没有交点,彼此无关。
      可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巧,连一秒都不差。
      这就是命运。
      
      如果那个女人和林晓一样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也就没事了。
      可她偏偏就是个孕妇。
      老人和孕妇,走在路上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加倍小心,尤其是骑车和驾车的人,都怕碰到,碰到就可能出大麻烦。
      结果这个麻烦让林晓碰到了,而且碰了个正着。
      那个女人躺在路中间,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看上去小孩离出生并不太远,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应该出门,更不该骑自行车,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家人都有责任。
      可现在任何人都没责任了,责任全是林晓的了。
      林晓爬起来,有些懵。她的手心,还有膝盖都火辣辣的,然后疼痛的感觉开始一点点地泛上来。肯定破了。
      她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口,第一个念头,她想上前搀起那个女人,但又不知道如何下手。这时,她看到女人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动起来。血,林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很粘稠,很鲜艳,好像一下子出现的,在她身边流开,就像水盆接满后溢出来的水一样,流淌开来。
      林晓大脑失控了,一片空白,她心里想,应该送她去医院,应该救她。
      她弯腰,但她的手却没有去扶那个女人,而是神差鬼使地扶起了自行车。她推着跑了几步,慌张地跨上车骑走了。她骑得歪歪扭扭,像逃命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本能。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扑到她身上,她的呻吟声好像停止了。
      林晓不敢回头,在那个时刻,她忘掉了一切,满脑子只有一件事——蹬车。
      她没敢走正门,绕到西边的小角门,逃回寝室。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那个撞车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连血迹都已经不见了。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死了?还是被人送到医院去了?孩子呢?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她不得而知。
      她一连提心吊胆了很多天,设想了很多结果,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找她,没有警察,也没有受害人家属,她的生活一切如常,并没起任何波澜。
      除了一件事——
      梦!!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经常梦到一个婴儿,梦见他从厕所的下水道爬出来,从窗户爬进来,从床底下爬出来,从讲台后面爬出来,带着寒气爬到她的身上,阴森森地找她要妈妈。
      
      三
      女生楼107寝室,林晓住了整三年,从大一到大三。
      住了三个人,除了她,另两个是陈小雪、夏萱。其实本应住四个,刚入学时确实也是四个,但开学刚三个月,那个姓白的女孩就退学回家了。于是就四减一等于三了。
      夏萱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白皙,留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她从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去染头发,是个带有些古典气质的南国少女,五官虽不及林晓那样精致,但也颇为耐看。
      都说漂亮的女孩不共戴天,但她们两个关系却还算亲密,这大概全因为陈小雪的存在。
      陈小雪的家就在本市,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她像是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对谁都是一副冷若寒冰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冷酷得不带一点感情,看到她,林晓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只孤独黑猫的形象。
      她难以接近,从不正眼看任何人,也包括林晓,也包括最帅的男生,她谁都不看,她也不看她自己,她从来不照镜子。
      一个月,她俩甚至说不上三句话,当然,是陈小雪不搭理她。
      一个知情的同学透露说,陈小雪本来不是这样的,她高中时还是个蛮开朗的女孩,但高三时她父母出了场车祸双双去世,那以后,她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应该是心理创伤。
      陈小雪的冷漠客观上促进了她和夏萱之间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她俩甚至形影不离,直到去年林晓认识了陈铭宇,并成为他的女友,也许是因为呆在寝室的时间少了,就从那时起,她们的关系一下子疏远了。
      但她和陈小雪之间还是那样,她们本来就很远。
      这些天,她总是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夏萱很关切地询问了好几次,这让她备感温暖。
      但她感到陈小雪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古怪,与一贯的冰冷还不同,似乎夹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那种东西很锋利,很激烈,很坚硬,好像恶狠狠的。
      她说不好,这仅仅是感觉,一种女孩的直觉。
      
      四
      周六晚2135分。
      休息日。大部分人都出去HAPPY了,宿舍楼里基本没什么人了。
      林晓走在漫长而昏暗的走廊里。她的鞋跟敲击着地面,发出一连串节奏分明的脆响,有些像午夜里水龙头断断续续的滴水声。
      她刚从家里回来,半小时前刚下的火车,10秒钟前刚踏进宿舍楼,再有5秒钟,她就能站在寝室门前了。
      她在家里待了半个月,什么也不干。休养。
      那件事连同那些怪梦闹得她有些神经衰弱了,头疼,失眠,耳鸣,记忆力减退,跟电线杆小广告上写得一模一样。
      学校医务室的那位老大夫建议她修养一段时间,并给她开了证明,凭这份证明,她顺利拿到了半个月的假。
      老大夫的确高明,歇了半个月,她果然觉得精神好多了,她还想在家里再歇几天,可假条的最后期限到了,再不回去,就是旷课了。她是学生干部,要树立正面形象,要以身作则,要带头与不守校规的恶劣行为做斗争,自己怎么能够旷课呢!
      寝室的门虚掩着,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没有开灯,窗帘也严严实实地拉着,屋子里黑得像个巨大的墨水瓶。
      林晓伸出手刚想开灯,隐隐约约地瞥见陈小雪似乎正躺在床上,她伸到半截的手缩了回来。
      她不想打扰到陈小雪的清梦,说实在的,她有些惧怕她那阴冷的目光。
      她扭头看了看夏萱的床铺,一团黑糊糊的被子懒散地堆放在上面,夏萱不在,她还没有男友,林晓猜测她十有八九是一个人跑出去上网了。
      夏萱喜欢帅哥,每天都要到网上跟帅哥聊天,风雨无阻,她的QQ里已经攒了二十几个祖国各地的美男子,甚至还有一个是藏族的。
      同她聊天的都要先视频,接受她的检阅。
      难看的一律拉进黑名单。
      走廊的灯光从半开的门里渗透进来,带来了一片模模糊糊的光亮,照得门前的一块水泥地仿佛月光下的湖面,泛起一片灰白来。
      借着微弱的光,林晓开始铺床,走的时候为了避免行李落上灰尘,把所有被褥卷在一起,堆放在床板一端,鼓鼓囊囊,活像一个塞满了生菜和牛肉的汉堡。
      她一个膝盖跪在床上想去打开那卷行李。
      突然,她的手僵住了,在她身后飘来一阵柔弱的婴儿哭声。
      真真切切,就是婴儿的哭声,在医院的产房外经常能听到的那种。
      这哭声不大,但在黑暗沉寂的寝室里却显得异常的清晰,更令她魂飞魄散的是,它不是在门外,也不是窗外,真真切切就在这四面墙壁中间,就在她的身后,仿佛有个婴儿就漂浮在离她不远的半空中,朝着她发出这宛如猫叫的哭声。
      林晓的头皮轰的一阵酥麻,紧接着又传递到脊梁骨。全身都是鸡皮疙瘩了。
      那诡异的啼哭声还在继续,听上去它是柔弱的,是哀怨的,宛如叹息一般在她耳边回响着,缭绕着,幽灵般游荡着。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声音终于隐去了。
      林晓无力地跌坐在床上,浑身已经被汗水浸透,像刚刚被人从河水里打捞上来的溺水者,鬓角几缕发丝弯弯曲曲地粘在脸颊上。
      她颤抖着告诉自己,他真的来了,真的来找我了。
      那份恐惧越来越强烈,几乎攫住了她的心脏,她向陈小雪的床铺看了看,她在黑暗中没有任何声息,静静得像死去一样。
      她不敢独自待下去,跳下床踉踉跄跄地向男生宿舍楼跑去。
      她要去找陈铭宇,找到他,也就找到了安全感。
      手机上的时间已是945分,有点晚,可她管不了这么多了,她想,即使他已经睡了,也要把他砸起来。
      
      五
      男舍楼前,几盏修长的路灯孤独的把光投向脚下。
      门口的长椅上,陈铭宇把林晓绵软的小手紧攥在手心里,耐心地听她惊魂未定地讲述刚才的遭遇,他微微皱着眉头,一边听,一边有些神经质地颠着两条腿。
      陈铭宇穿着一件略微有些收腰的红格子衬衫,肩膀很宽,偏瘦的蓝色牛仔裤则把他的腿修饰得又直又长,头发稍有些长,但并不显凌乱,大部分别到耳后,露出棱角分明的一张俊脸。
      这张脸谁见谁喜欢,当然了,主要是女同学。
      陈铭宇长得有点像那个香港明星谢霆锋,但他没有明星谢霆锋那么花心,从来不像一些小白脸那样脚踩两只船,他又帅又专一,外形俊朗,又以德服人,结果自然成了全校女孩心目中公认的骑白马的人。
      ——当然不是唐僧。
      当他们并肩走在校园甬路上时,很多女孩看林晓的眼神都带着羡慕、嫉妒、憎恨乃至恶毒,如果杀人不犯法,她们也许就跑过来掐林晓的脖子了。
      但林晓其实并不讨厌这种感觉,这也可以理解,女孩子嘛,谁没有点小虚荣呢?
      此刻,陈铭宇一言不发地聆听着林晓的讲述。林晓的手心潮乎乎的,全是粘粘的汗水。
      五分钟前,林晓一头撞进来,就像一颗手榴弹引爆在寝室中央,三个同屋的男生正光着膀子,仅着内裤,围坐在桌前斗地主。门被撞开的一刹那他们的反应像007一样快,如同企鹅跳向海水一样扑向了各自的床位,并飞快地扯过被子把自己包上。
      他们学校的男生还都挺腼腆!
      陈铭宇扔掉手中的《小李飞刀》,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这算得上一场好戏,不过看到林晓惊恐的表情,他旋即又紧张起来。
      他不能不紧张,这种恐惧的神色,一个月前他刚刚见识过一次。
      他相信自己的女朋友不会撒谎,但他也是个纯粹的无神论者。
      所以,他一点都不紧张,或者说,他压根没往心里去。
      陈铭宇知道林晓骑车撞人了,也知道撞的是个孕妇。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林晓就跟他全盘托出了,陈铭宇一开始觉得心里有点不舒服,林晓在他心里的形象有点坍塌了,但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下,陈铭宇很快就原谅了她,他在心里为她开脱,一个女孩,遇到那样的事,是难免不发懵的,即使是李宇春那样外表镇定的女孩,要是遇上了,也得发懵。
      所以林晓描述的神秘哭声在他看来很容易解释,不过是那次事件的一个后遗症而已,想一想,那件事给她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这导致她出现了轻度的幻听。而且她还神经衰弱,神经衰弱,幻听,本来就是一对双胞胎嘛,这是相当合理的解释,完全符合科学的精神。
      晓晓,这是幻觉。陈铭宇打算实话实说。
      林晓猛然抬起头来,陈铭宇刚一开口就惹她生气了。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脸也有些涨红了,她当然要争辩:不是,绝对不是幻觉,那声音就在我耳边,特别清楚,怎么可能是幻觉?
      有些幻觉的确很逼真,跟真的一模一样,但实际上都是不存在的,那只是心理作用。陈铭宇打算通过说服让她接受自己的观点。
      他没意识到自己犯低级错误了,他好像忘了面对的是一个女人。
      他居然试图跟文学系的女生讲逻辑!!!
      林晓猛地站起来,扭头就走。
      她认为没有必要再交流下去,很显然,陈铭宇把她看成神经病了。
      陈铭宇这才意识到自己捅了马蜂窝,他奋起直追,一直追到宿舍楼门口,他想亡羊补牢一下,可林晓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她脚步不停,径直走进楼去。
      陈铭宇一脸苦相地被丢在门口,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回去睡觉了。
      希望他下次能长点记性!
      
      六
      再一次站在寝室门前,已经快10点半了。
      林晓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却意外的发现寝室里的灯居然亮着,而且夏萱在里边。
      夏萱穿着件前前后后满是Kitty猫的粉色睡裙,正盘腿坐在床上,边翻看一本彩页杂志,边津津有味地嚼着一袋干脆面,嘴巴里嚓嚓做响。
      看到林晓进来,她惊喜地叫了一声,嘴巴里的食物影响了她的发音,她含糊不清地说:我刚才看到你的包儿挂在墙上,就知道你回来了。
      林晓笑着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刚才进屋时看你还没回来。
      夏萱说:我也刚进来不大一会儿,刚换完睡衣上床,你就进来了。
      林晓把手机和钱包掏出来塞进墙上的包包里,笑着问她:又上网泡帅哥了吧,钓到新款的没?
      夏萱哼了一声:哪像你那么好运气,不费劲就钓了条最大个的!
      林晓刚想还她一句,话刚要出口就被硬生生塞回喉咙里,她愣住了。
      她发现陈小雪的床上居然是空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地摆放在床头,床单也平平整整,根本没有刚躺过人的痕迹。
      林晓心底蓦的升腾起一股寒意,刚才她明明感觉那个床上是躺着人的,即便没有开灯,她相信自己也不会看错。可怎么现在是空的了?难道……活见鬼了??
      她连忙问夏萱:你刚才进来时陈小雪在床上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抖。
      夏萱又嚼起了干脆面,没,我进来时屋里没人,不过挺奇怪,灯是开着的。
      听到这句话,林晓稍稍有些放心了,这起码说明陈小雪刚才是在寝室的,床上的是个活生生的人,否则谁开的灯呢。不过她紧接着又产生一丝疑惑:难道陈小雪在她出门之后紧跟着也出去了?
      她神秘兮兮地在搞些什么?
      11点整,熄灯,黑暗通过窗子瞬间涌进屋内,墨黑。
      林晓躺在床上竖起耳朵留意着房门,她想看看陈小雪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可一直到天亮,房门再也没有被打开。
      陈小雪一夜未归。
      
      七
      又七天过去,又一个周末的黎明降临。
      陈铭宇正在做梦。
      他梦见自己正站在教堂高大的穹顶下参加婚礼,他是快乐的新郎。
      婚礼在一个巨大的白色十字架前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不过在他看来似乎有些古怪和反常。
      他身后,一个古旧的红木八仙桌摆在洁白如玉的大理石地面上,桌上两只白蜡烛摇曳着豆大的烛火。
      陈铭宇低下头,看到自己身着一套全黑色的长袍马褂,胸口别着一朵足有头颅大小的鲜红绸花。身边是他的新娘,她穿的是一件猩红的旗袍,胸前绣着一朵同样是头颅大小的白色月季,这个女孩像是林晓,又好像不是。
      他们在红地毯正中相拥一吻,所有人都微笑着举起酒杯,齐声祝贺:祝你们白头偕老。陈铭宇也微笑着举杯。
      突然,就像一架录音机出了故障一样,这句话被定格了,并开始反复播放,那些人的动作也开始了同样的反复,举杯,放下,举杯,放下,如同木偶一样僵硬机械。
      白头偕老……白头偕老……白头偕老……”
      其他声音都在一瞬间停止,只剩下这祝福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空灵而飘渺,它越来越刺耳,渐变成一种古怪的腔调,好像录音机夹住了磁带,陈铭宇的耳膜像针扎一样剧痛起来。
      林晓在他怀里缓慢地抬起头,哪里是林晓,那居然是一张陌生中年女人的面孔,惨白狰狞,她目露凶光,歇斯底里的狂叫起来:她杀了我的孩子,我要她偿命,还有你,你也一起来,投胎做我的儿子吧。说着伸出两只苍白的枯手就来掐他的脖子,十个指甲血红。
      陈铭宇大叫一声醒来。
      手机在枕头下嗡嗡地震动着,不知道响了多久了。
      屏幕上显示的是林晓寝室的座机号码,陈铭宇有些奇怪,平时林晓找他一般都是用手机的,很少用座机打电话。他连忙按下接听键,电话里林晓的哭叫声像雪崩一样涌出来,吓得他一哆嗦,这声音无比凄厉,仿佛见了鬼一样。
      救命!!!
      
      那天晚上之后,风平浪静,陈铭宇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发生。结果他错了!
      陈铭宇冲进林晓寝室时,她正蜷缩在墙角发抖,怀里紧紧抱着她们宿舍的电话座机,睡衣上沾满了灰土,披头散发,神情恐惧。
      她身前不远处的地面上,躺着那部红色的三星608,不过电池板已经被摔掉了,整部电话分为两截,如同一具身首异处的尸体。
      屋子另一侧的上铺,陈小雪正神情冷漠的倚靠在被子上看书,她应该是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表情,眼前发生的一切仿佛与她毫不相干。
      屋子里只有她们两个。
      看到陈铭宇,林晓扑到他怀里,地一声大哭起来,像个受到极度惊吓的孩子。
      面对着陈铭宇的追问,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今天一大早还不到六点,林晓就给夏萱摇醒了,夏萱穿着一身墨绿色的运动装,还扎了条粉红色的头带,一副全副武装的架势。她在林晓床前一边嘿休嘿休地做着广播体操中的伸展运动,一边问林晓要不要到操场上跑圈。
      跑圈当然为了减肥。女孩子都爱好减肥。
      林晓一只脚还踩在梦乡里,很舍不得离开,她眯缝着眼睛连连晃了几下脑袋表示不去。于是夏萱就晃晃悠悠地独自出发了。
      林晓继续睡,反正是周末,没人管。
      就在这个时候,她听到手机响了,她迷迷糊糊地抓过来,见有人给她发了条彩信。
      顺手打开,屏幕上的小漏斗转了几转,一张图片展开在她眼前,乍一下林晓没看出是什么,她换了个角度再看,这次看清楚了。
      那是一张脸,婴儿的脸,满满地占据了整个屏幕。这张脸看上去黏糊糊的,双眼紧闭,但嘴角却奇怪地向上翘起,构成了一个诡异的微笑表情。
      一瞬间,林晓感觉到心脏仿佛停止了跳动,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发出一阵婴儿咯咯的笑声,这笑声天真无邪,但在林晓的耳中却恐怖无比,紧接着,笑声嘎然而止,继而变成一阵虚无缥缈的婴儿哭。
      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模糊起来,林晓看到屏幕上的婴儿仿佛慢慢地动起来了,他咧开黑洞洞的小嘴,伸出浅灰色的小舌头,这可怕的啼哭声就是这张小嘴里发出的,她觉得握着的也不再是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而是婴儿那具又冷又滑的肉体,那感觉,如同攥着一把死去的蚯蚓……
      林晓用尽全身力气把手机甩出去,手机直直地飞向墙壁再反弹出去,像一只中枪的死鸟一样跌落在地上,一分为二。
      随着那声断裂的脆响,那可怖的婴儿脸连同令人魂飞魄散的哭声一道消失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给陈铭宇打电话,幸好座机就在旁边,如果再离得稍远些她是不敢去拿的。
      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听完之后,陈铭宇感觉有些不可思议,这明明就是个玄秘的灵异故事嘛,怎么可能发生在这光天化日之下?
      他弯腰捡起那个手机,扣上电池,随手按下开机键,屏幕闪烁起一阵淡蓝色的流光,居然启动了,这手机还真结实。
      收件箱中的确有一张新图片,和林晓描述的一样,是一个婴儿的面孔特写,挺可怖,足以令女孩子们玩命尖叫了。
      陈铭宇看了看发信人的名字,只是个135开头的陌生号码,回拨过去,关机。
      他翻来覆去地把玩着这部手机,忽然心中一动,连忙掏出自己的手机拨了林晓的号码。等待了几秒后,手中的电话果然有了反应,先飘出一阵婴儿的笑声,过一会儿转为啼哭声。进入菜单里的铃音选项,不出他所料,自定义铃声一栏多了一条新铃音,正是这一条。
      陈铭宇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眼睛一亮,他猛地抬起头,目光射向了陈小雪。
      陈小雪仍旧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乎魂儿已经飘到手中那本书里去了。
      
      八
      陈铭宇开门见山地问同寝室的老王:陈小雪的父母是怎么死的?
      老王家与陈小雪家同住一个小区有二十多年了,那是市机械厂的职工宿舍区,陈小雪的父母在世时,与老王父母同是机械厂这台大机器上的零部件,不同的是,陈小雪的爸是发动机,官居副厂长,老王的爸只是颗螺丝钉,是个小小车工。但两家同住一个小区里,已经有20多年了,用老王的话说:那是青梅竹马啊!
      陈小雪父母出车祸的事就是老王给透露出去的。
      这次,老王有点不想回答陈铭宇的问题。
      他把头摇得像个螺旋桨,闪烁其词地说:别提人家那事儿了,都死了这么多年了,我瞎说不好。
      一同住了三年,陈铭宇太了解老王了。
      陈铭宇只好请客。
      校门口的小饭店里,一个糖熘里脊,一个排骨炖豆角,一个尖椒炒土豆,就把老王拿下了。
      老王有点喝高了,舌头有点短,但发音不清并不妨碍他向陈铭宇讲述陈小雪父母的死因,而且讲得还更详细。
      原来,四年前的一天晚上,陈小雪父母开着一辆桑塔纳从朋友家回来,路上被一辆卡车撞下河堤,肇事的司机开车逃逸了,陈小雪的父母都被卡在座位里,动又动不了,也没有人发现,结果硬挺了一夜,快天亮时才因为流血过多死去,如果那个司机有一点良心,救人或者报警,他们两个根本就死不了。
      陈铭宇的脑子里豁然开朗,一些细节忽然像蛛网般联结起来,他终于想通了。
      他把老王一个人扔在那里,自己直奔女生宿舍楼而去。
      
      如果那个女人和林晓一样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也就没事了。
      可她偏偏就是个孕妇。
      老人和孕妇,走在路上的话,所有的人都会加倍小心,尤其是骑车和驾车的人,都怕碰到,碰到就可能出大麻烦。
      结果这个麻烦让林晓碰到了,而且碰了个正着。
      那个女人躺在路中间,捂着肚子,发出痛苦的呻吟,她的腹部高高隆起,看上去小孩离出生并不太远,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应该出门,更不该骑自行车,她自己、她的丈夫和家人都有责任。
      可现在任何人都没责任了,责任全是林晓的了。
      林晓爬起来,有些懵。她的手心,还有膝盖都火辣辣的,然后疼痛的感觉开始一点点地泛上来。肯定破了。
      她来不及检查自己的伤口,第一个念头,她想上前搀起那个女人,但又不知道如何下手。这时,她看到女人的肚子一鼓一鼓地动起来。血,林晓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血,很粘稠,很鲜艳,好像一下子出现的,在她身边流开,就像水盆接满后溢出来的水一样,流淌开来。
      林晓大脑失控了,一片空白,她心里想,应该送她去医院,应该救她。
      她弯腰,但她的手却没有去扶那个女人,而是神差鬼使地扶起了自行车。她推着跑了几步,慌张地跨上车骑走了。她骑得歪歪扭扭,像逃命一样。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本能。
      那个女人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风卷起地上的灰尘扑到她身上,她的呻吟声好像停止了。
      林晓不敢回头,在那个时刻,她忘掉了一切,满脑子只有一件事——蹬车。
      她没敢走正门,绕到西边的小角门,逃回寝室。
      第二天上午,她去了那个撞车的地方,什么都没有,连血迹都已经不见了。
      那个女人怎么样了?死了?还是被人送到医院去了?孩子呢?能不能平安的生下来?她不得而知。
      她一连提心吊胆了很多天,设想了很多结果,但半个月过去了,没有人找她,没有警察,也没有受害人家属,她的生活一切如常,并没起任何波澜。
      除了一件事——
      梦!!
      从那天起,她就开始经常梦到一个婴儿,梦见他从厕所的下水道爬出来,从窗户爬进来,从床底下爬出来,从讲台后面爬出来,带着寒气爬到她的身上,阴森森地找她要妈妈。
      
      三
      女生楼107寝室,林晓住了整三年,从大一到大三。
      住了三个人,除了她,另两个是陈小雪、夏萱。其实本应住四个,刚入学时确实也是四个,但开学刚三个月,那个姓白的女孩就退学回家了。于是就四减一等于三了。
      夏萱是个娇小的女孩,皮肤白皙,留着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她从不像其他女孩那样去染头发,是个带有些古典气质的南国少女,五官虽不及林晓那样精致,但也颇为耐看。
      都说漂亮的女孩不共戴天,但她们两个关系却还算亲密,这大概全因为陈小雪的存在。
      陈小雪的家就在本市,在所有人眼中,她都是个不折不扣的怪胎,她像是从冰窟窿里爬出来的,对谁都是一副冷若寒冰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冷酷得不带一点感情,看到她,林晓脑海里就浮现出一只孤独黑猫的形象。
      她难以接近,从不正眼看任何人,也包括林晓,也包括最帅的男生,她谁都不看,她也不看她自己,她从来不照镜子。
      一个月,她俩甚至说不上三句话,当然,是陈小雪不搭理她。
      一个知情的同学透露说,陈小雪本来不是这样的,她高中时还是个蛮开朗的女孩,但高三时她父母出了场车祸双双去世,那以后,她就变成这副样子了。
      应该是心理创伤。
      陈小雪的冷漠客观上促进了她和夏萱之间的关系,有一段时间,她俩甚至形影不离,直到去年林晓认识了陈铭宇,并成为他的女友,也许是因为呆在寝室的时间少了,就从那时起,她们的关系一下子疏远了。
      但她和陈小雪之间还是那样,她们本来就很远。
      这些天,她总是在噩梦中尖叫着醒来,夏萱很关切地询问了好几次,这让她备感温暖。
      但她感到陈小雪看她的眼神却有些古怪,与一贯的冰冷还不同,似乎夹杂了其他的一些东西。
      那种东西很锋利,很激烈,很坚硬,好像恶狠狠的。
      她说不好,这仅仅是感觉,一种女孩的直觉。
      
      十五
      得知林晓死讯时,夏萱还是有些愣神,她并没想吓死她。
      她打算把林晓的精神搞出点小问题,迫使她休学回家,结果她却死啦?!
      夏萱枯萎了,晚上,她也开始做噩梦了。
      她总梦见林晓。
      没过一个月,陈铭宇身边多了一个长发飘飘的漂亮女孩,她叫许佳佳,是英语系公认的系花,她填补了林晓留下的空白,成了陈铭宇的新任女友。
      夏萱仿佛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神采。
      一天,许佳佳接到一个陌生女孩的电话,说有重要的事儿想跟她谈谈,约她晚上8点半在一教的露台上见面,不见不散。
      一教学楼是学校的最高建筑,七层,二十五米高。顶上是个露台,边缘围着圈一米来高的铁栏杆,平日里通向上面的小门锁着,但旁边有扇窗户是开着的,经常有学生跳窗户上到露台去闲玩儿。
      许佳佳挺好奇,就去了。
      她有些笨拙地爬过窗户上了露台,凉风习习,没有别人,只有她自己。
      天黑了,远处宿舍楼的灯一盏盏亮起。许佳佳拿出手机看时间,已经8点半了,可那个女孩还没来。
      她有点不高兴,心里想再等10分钟,不来她就走。
      她挺无聊,就站在栏杆边上抬头看星星,她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也不怨她,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一只猫匍匐着挪向老鼠,一般人是很难注意到的。
      那声音马上就到她身后了,她还浑然不觉。
      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就响起在她耳边,她一激灵,猛地转回头,吓呆了。
      离她不到半米远的地方,赫然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正侧身对着她,可以看出是个女孩,刚才那声惨叫就是她发出的。此刻,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直盯着那个窗户的方向。很明显,她蹑手蹑脚地靠近许佳佳,试图要对她做些什么,就在她要下手时,她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受到了惊吓,停住了。
      她要对我做什么?
      她又看到什么了?
      许佳佳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她也差点尖叫起来。
      那个作为入口的窗户下,黑暗中,正站着个一身白裙的女孩,她的头发披散着,遮住了大部分脸,那哪里是人,分明是个女鬼。
      那女鬼开始一步步的逼近,越来越近。
      许佳佳看到身边这个女孩的脸色变得惨白,没命地大叫起来:别过来……别过来……晓晓……我错了……别过来……”
      突然,她发出一声仿如临死者的哀号,眼睛里的光彩倏地消失了,短暂的寂静后,她突然开始呵呵的傻笑起来。
      嘿嘿……林晓……嘿嘿嘿嘿……我也是鬼……我不怕你。她手舞足蹈起来。
      许佳佳知道,她疯了。
      她恐惧地看着那个女鬼,不知道她会对自己做什么。她听天由命了。
      这时,那个女鬼站住了。
      她面对着许佳佳,一伸手竟然把头发取下来,露出一头整齐的短发来。
      原来她带着假发。
      她不是鬼。
      她脸色苍白,眼里闪着冰冷的光芒,缓缓对许佳佳吐出四个字:她要杀你。
      接着转过身,敏捷地跳过那道窗户,消失了。
      许佳佳一屁股坐在地上,半天没力气爬起来。
      
      十六
      陈小雪静静地坐在寝室里,她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那天晚上,夏萱也亲眼看到那个孕妇被林晓撞倒在冰冷的马路上,血流满地,生命垂危,可她却无动于衷。在陈小雪看来,这种人根本不配活在世上,无论是她,还是林晓,都如此,对于夏萱仅仅变成疯子已经算她运气好了。
      她早就想对林晓动手,可没想到半路里竟杀出个夏萱来,她不得不承认,夏萱做得很漂亮,所以,对付夏萱,她努力让自己做得更漂亮。
      夏萱对林晓用了婴儿,陈小雪就对她用了林晓。
      她们都怕鬼,是因为她们心里有鬼。
      她毫不自责。
      她坚信,这一切都是报应。
      这时,有人敲门,她起身开门。
      门开了,两个身材魁梧的警察站在门口。
      她平静地想,没想到她自己的报应这么快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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