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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污染的心意

    2019-07-20 17:25:43 次阅读 稿源:民间故事

         过道的灯依旧亮着,发出“滋滋”的电流声。还没被冻死的蚊子成群结队地冲撞上来,再一只只带着烧糊的味道掉落在地面。

     

        空气中传出一阵阵异味,血迹顺着肮脏的地砖蜿蜒爬行出去,在出口处墨黑成一片。

     

        张静静地趴在地上,一动也不动,睁大着眼睛,呼出了最后一口冰冷的二氧化碳。

     

        一、

     

        张回到宿舍时,已经过了午夜。守门的大妈死活不让他进去,扣了他的学生证还唠唠叨叨说教了一番。

     

        张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打着哈欠听教,趁大妈不注意一把抢回证件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楼,身后还跟着大妈的喊声。

     

        张开门进了屋,宿舍里黑漆漆的,另外三个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包夜去了。张脱了衣服丢在一边,灯也不开,直接打开电脑登陆了微博。

     

        那张照片下的留言有八千条,转发十三万次。

     

        张露出微笑,拖着滚动条,一条条地认真看着那些留言,回复,再转发。

     

        还差一点点,事情就可以结束了。

     

        张是美校的学生,这天清早有枯燥的美术史,张托人帮他点了名,一个人偷偷溜出来瞎逛。

     

        他们学校和大多数地方不同,校区和街道接通,转个弯就到了大街上,比一般的学生更容易接触外面的花花世界。

     

        张在学校里兜了几圈之后,全身闷得发痒,决定上街走走。

     

        如果那天他没有逃课,如果那天学校的大门没有维修,如果他没有跳进那条小巷——他就不会看见那个老头,更不会死。

     

        张从墙上翻出来,单膝跪地。跑到巷口时,他瞥见了一个老人。

     

        现在刚十月,天上还悬着明晃晃的太阳,气温并不低,张只在薄毛衣外面穿了件单外套。可那个老人不知怎么回事,也许是年纪大了怕受寒,身上裹着件很厚的蓝色棉大衣,穿着双黑色的棉鞋,头上还带着顶帽子,一个人坐在辆板车旁边。车上有个铁炉子,炉子上是大小不均的地瓜,车头还挂着张木牌,上面写着“地瓜两块五一斤”。

     

        这条街的主要活动人员是学生,现在是上课时间,没什么人,显得很清闲。

     

        张上前买了两个地瓜,付钱的时候无意间发现老头的手裂了很多口子。张看了他两眼,缩缩肩膀,埋头冲进了对街的网吧。

     

        傍晚八点多,张结了账出来,街上人来人往,华灯初上,随处可见挽着手亲亲热热走在一起的情侣们。

     

        张准备还是沿着老路从后院翻墙回去。他跑过马路,一头扎进后巷——过了两秒,他又退了出来。

     

        那个老头还低着脑袋坐在那里。

     

        有点起风了,张拉上拉链,打了个寒颤。那老头也把衣服裹得更紧了些,缩着头像是抵御吹起来的寒风。

     

        张犹豫了下,走到老头跟前:“大爷,你怎么还在啊,回家吧。”

     

        “不,我得把东西卖完再回去。”老头吸吸鼻子,鼻尖有点发红。

     

        张心里不舒服起来,他皱着眉头在老头身边走了两圈,摸摸口袋里的钱又不够,忍不住继续开口道:“大爷,天都晚了,到时候回去不安全。”

     

        “没事,我天天都在这里摆摊,安全得很。”

     

        “家里人来接您?”

     

        “不,”老头稍微沉吟了下,又笑起来,“我儿子儿媳妇都上班,我每天没事就出来卖卖地瓜。”

     

        张一愣:“他们都有工作?”

     

        “是啊,我儿子可厉害了,是公务员,我儿媳妇是学校的老师。”

     

        “你们一起住?”

     

        “对,我把老家的地卖了,跟着他们到城里来住。”

     

        “那他们知道您来卖地瓜不?”

     

        老头脸色沉下来,像被张刚才的问题得罪了一样:“年轻人,他们当然知道了,还支持得很,我儿子儿媳妇不知道多孝顺,你别瞎猜。”

     

        张被他抢白得有些尴尬,赶紧道了别,回到学校。可老头的身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始终觉得,老头家里另有隐情。

     

        二、

     

        照片下的评论内容大致相同,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激愤异常。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人就掌握了最大限度的话语权,这是微博年代里人人信奉的至理名言。

     

        张一直回复到了第四十个人。

     

        那个人只留下一句话:我们人肉吧。

     

        张顿了顿,脑子里闪过赞助商的要求。然后,他毫不迟疑地按下了转发。几分钟之后,转发的内容一呼百应。

     

        第一次和老头聊天回来后,张吃过了晚饭躺在床上打游戏,忽然隔壁寝室的哥们跑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的地瓜,见人就分。

     

        “唉,我今天看见学校后院那边有个老头真凄惨,一个人守着个破地瓜摊,说是不卖完就不回家去。我实在觉得他可怜,就找几个人凑钱全包了下来,你们都尝尝。”

     

        张一愣,放下游戏转过身,撩开帐子开口:“你说的老头是不是那个穿蓝棉袄的?”

     

        “对对对,就是他。你也看到他了?”

     

        “我今天从网吧回来那阵儿他就在,我劝他回家去,他怎么都不听,非说要把东西卖完才走。”

     

        分地瓜的人动作停了下来,他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剥开一个地瓜的皮,咬了一口,很香。

     

        “真不知道他家里怎么回事,听说他还是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的。”

     

        寝室里一瞬间沉寂下来。张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开口:“你们说,不会是虐待吧?他会不会是被家里那些小的逼出来的?”

     

        分地瓜的人一顿,笑得有些茫然:“不会吧,他自己说儿子对他很好啊。”

     

        “谁知道呢,这些农村来的老头,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隔壁床的兄弟插进来嘀咕了一句。

     

        张默默地从床上坐起身,拿过一个地瓜,出了神。

     

        三、

     

        老头儿子自杀的消息在一个月之后传了出来。据说是那男人心情郁闷,在天台喝多酒睡着了,后来电话响起来,他按照在家里睡觉时的习惯翻身去接,一个不注意就直接滚了下来。

     

        那时老头早已不在门口摆摊,新闻的热度也渐渐冷却下去。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子自杀的消息传出,于是旧事被重新提起,张的微博又恢复了生机。

     

        因为他就是事情的目击者。

     

        张一直注意着老头。他每天跑到与学校后院相邻的那条街上去看,早上、下午、晚上,老头总是风雨无阻地在同一个摊位上卖地瓜。

     

        一个个地瓜毫无生气地摆在炉子上,和街上那些路人的脸一样。

     

        张就蹲在老人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人们,他觉得这些人的生活太沉闷,包括自己在内,都需要某种可以重新燃起激情的东西。

     

        他将目光移到老人身上,按下了快门。

     

        咔嚓。

     

        他心里有一点同情这个老人,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别的意图,只是单纯的同情而已。后来他不由自主往这同情里加入了想象的成分,比如虐待老头的儿子和儿媳妇,同情就变成了愤怒。再当他打开微博,看着页面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关注者,看着他们无聊的互动时,他心里的那种愤怒忽然变成了另外的东西。

     

        张将那张相片传到了网上,取了个名字,叫做“老无所养”。

     

        他还在照片下面写了一句话:这是我每天都会看到的老头,他每天都来卖地瓜,卖完才离开。听说他和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

     

        张是晚上睡觉之前将那照片放上网的。等他一觉醒过来,打开电脑,他发现那张照片的转发量已经上了三位数。

     

        微博是具有奇怪力量的东西,就像网游一样。你永远不知道这个世界明天会发生什么新鲜的事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变成下一个故事的主角。你只会像吸毒上瘾的人,顶着苍白的脸坐在电脑前,对着荧光闪闪的屏幕,一遍遍单调地按着F5,期待新的评论或转发出现。

     

        当张把那张老头佝偻着背,艰难地捡起一个掉落在地上的地瓜的照片放上网后,他和老头一起,在悄然不觉中变成了大众注目的焦点。

     

        他每天都在偷拍老头。在他捂着嘴咳嗽的时候,在他偶尔环抱双手的时候,在他跺脚的时候,在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零钱数的时候。

     

        他不添加任何评述,只是用图片和平淡的描述引导其他人去想象背后的故事。

     

        很快,有人提出了质疑。老头的儿子是谁?为什么老头要每天出来卖地瓜?为什么不卖完就不愿意回去?

     

        网友们通过照片的背景找出了张所说的地方,很多人专门跑来买老头的地瓜。买过的人会把照片放上微博,告诉所有人:看,我为他解决了几个地瓜,他能早些回家去了。

     

        所有人争先恐后地往道德制高点攀爬,生怕落于人后。

     

        而张依旧不紧不慢地更新着图片,他潜伏在老头身后,不让他发现自己的存在。

     

        在张的粉丝数迅速超过四位数的某个中午,他收到了一封私信,那是一个广告商发来的,对方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说想和他谈谈。

     

        张逃了课,拨通那个人的电话。铃声响了几下后,那头接了起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传了过来:“喂,您好……”

     

        “是张先生吗?”张一顿,透过电话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人嘴角的笑意,“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前几天我们老板看到了你发在微博上的事情,他觉得像你这么有社会责任感的年轻人很难得,而且……”

     

        “到底什么事?”张打断他的废话。

     

        男人尴尬地笑起来,清了清嗓子开口:“那我也不兜圈子了。是这样的,我们看到你的微博浏览量和粉丝数上升得很快,你最近又一直在发这种热门话题,所以老板觉得,如果你愿意,可以在微博里适当转发一两条我们的广告,当然,我们会给你一定数目的广告费用。你觉得怎么样?

     

        “……你们的广告费怎么算?”

     

        “每转发一百次,我们支付十元报酬。”

     

        “那转发上千次就是百元了?”

     

        “对。”

     

        “……我要想想看。”

     

        张挂上电话,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一百次就是十元,千次百元,万次上千元——那么十万次呢?他被这个条件深深地诱惑了。

     

        四、

     

        人肉的提议很快得到了网友的响应,几家大型网站纷纷开始关注报道张的微博动态。他的存折里打进了第一笔款项,有四千多块。

     

        张决定要把事情弄得更加白热化。

     

        老头这天的精神显得不是很好。最近陆续有记者出现在学校附近对他进行采访,尽管他每次说的话都一样,却还是被人用不同的方式剪辑整合后放上了报纸。

     

        老头沉默起来,看见像记者的人就躲闪。

     

        张走过去,要了两个地瓜,刚接过袋子,忽然一个拎着相机的人朝他们走过来。老头发现了那人,赶紧想要回避,那人一个箭步跑上前,抓住了老人的肩膀:“老伯,我是市《新华报》的记者,能跟您采访点事情吗?”

     

        “我没什么要说的,你走开!”老头显得十分抗拒。

     

        张拿着地瓜走到一边,也不离开,装作等人的样子,竖起耳朵偷听着他们的对话。

     

        “老伯,请问您为什么要一个人在这里卖地瓜?”

     

        “我锻炼身体不行吗?”

     

        “锻炼身体有很多种方式,为什么要在这里卖地瓜呢?网上说您每天必须把地瓜卖完才离开,是有人要您这么做吗?”

     

        “没有没有!你们别乱写,我都说了是我自己想要锻炼身体!”

     

        “老伯您别害怕,我们只是想了解事实的真相。听说您是和儿子、儿媳一起住的,他们既然都有工作,为什么还会让您来卖地瓜?”

     

        “你们别瞎说!跟他们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自己想运动运动,每天窝在家里我心烦!”

     

        “心烦?您为什么心烦?是和晚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记者穷追猛打,挑着字眼问。

     

        张吃完了手里的地瓜,瞥着老头尴尬的模样,正打着腹稿要上前插话,忽然看见老头一把将记者推开,拖起板车埋头就往前走。

     

        那记者急了,匆忙追上去想继续提问,老头忽然咆哮起来:“我现在要回家!回家!你是不是想跟到我家里去?!”

     

        老头气呼呼地拖着板车往前走,路人纷纷看过来,停下脚步指指点点。记者尴尬了,埋着头干咳两声,赶紧离开。张掏出纸巾擦了擦手指,眯起眼睛看着老人的背影,心里忽然涌现了新的想法。

     

        五、

     

        从警局做完笔录出来时阳光晴好,警察们怀疑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的模样看在张眼里显得又无用又可笑。

     

        老头和儿媳还有孙子站在警局门口失声痛哭,张走过去安慰他们,那几人感激地对他说着谢谢。

     

        老头的孙子一直躲在自己母亲身后盯着他,眼神很冰冷,看得人心头恶寒。

     

        这让张心里泛起的那一丝愧疚瞬间便烟消云散。

     

        账户里又进了款项。张觉得这一切都归功于自己的明智。

     

        在老头和记者起了冲突的那一天,张尾随他回了家。老头住在一个不错的小区里,环境幽静,邻里和睦。

     

        他随意地将板车放在一楼的过道里,丝毫不担心有人把它拿走。

     

        张借着其他住户的身形遮挡,尾随老头上了楼,远远看见老头的儿媳妇为他开了门。老头叹着气摇摇头,不知说了些什么,那女人扶着老头进了房间,顺手关上门。

     

        这生活化的一幕不具有任何吸引大众的看点,就连他们所猜测的老人遭到虐待的事情也只是无中生有。张失望地转过身靠着墙壁坐下。

     

        他必须挖掘新的素材,才能让所有人把目光聚集在这个事件上,还有和广告商的合作,还有那些飞来横财——

     

        当天晚上,张在自己的微博里上传了一张新的照片。那是一栋三层高的小型别墅,前面带了一个花园,有很大的阳台和落地玻璃窗。

     

        张在照片下写了一行字:想买这栋楼,需要花费六百五十万元,还不包括装修等杂费。请问一个小小的公务员,哪里来的这笔钱呢?

     

        张没有写明这栋房子的地址,产权的所有人。照片就放在老头那张弯着腰拖着板车,一个人困难前行的背影下方。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事情的焦点悄然从子女不孝转为了贪污腐败。人肉的呼声高涨起来,留言近千,转发数每一秒都发生着变化。

     

        张彻底不去上课了。他把头深深地埋在电脑跟前,极有耐心地一个一个数着那些数字。

     

        “还不够……还不够……”

     

        第二天,他放上一张奔驰的照片。

     

        第三天,他放上本地贵族小学的照片。

     

        他什么都不说,可他的照片把围观者的热情全都点燃了。终于有一天,留言中有个人写了这么一句话:我找到他家了。

     

        张盯着那句话看了很久,等他转过头去,才从窗户上看见了自己僵硬又扭曲的笑脸。

     

        六、

     

        最后一条微博发出后,张知道这个事情已经无法引起更多的关注了,他必须及时抽身。

     

        他把老头儿子跳楼的事情写了出来,表明了自己目击者的身份,然后下了线。这种爆炸性的消息依照以往的经验,不出一个晚上就会被转发几万次,甚至十几万次。

     

        张觉得有点饿,刚才回来时忘记买宵夜。他随手抓过一边的衣服披上,转身开门下了楼。

     

        今天的楼道很黑,看门的大妈已经回屋睡了。为免再次惊醒她,张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不触亮走廊里的声控灯。

     

        风有点大,刮进楼道里,碰撞着墙壁,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老旧的宿舍楼给人一种摇晃不稳的错觉,也不知当初修建时是否有偷工减料。

     

        张贴着墙壁,慢慢地摸着黑走了下去。

     

        大门上挂着锁,锁没扣上。他取下锁和铁链放在一边的桌上,闪身从门的缝隙间挤了出去。

     

        一楼的过道很长,需要拐过两个弯才能从宿舍楼里走出去。

     

        好像那天遇到男人的儿子也是在这样一条狭长的过道里。

     

        当时男人的事情被大幅报道,媒体蜂拥而至,新闻上的他显得狼狈不堪,用手遮着镜头。张将新闻图片照下来,放在网上,引来了更多的围观者。

     

        男人因为家里的事引起了巨大的社会争议,已经被单位暂时停职了。他们家的电话也被人肉了出来,天天接到无数的骚扰电话,受到陌生人的指责、谩骂。男人也开了微博,本来想澄清自己,却遭到了网友更凶猛的攻击。

     

        张将一切看在眼里,直到老头的地瓜摊从街头彻底消失,他又偷偷跑到老头所住的社区,还没靠近他们家所在的单元楼,就听见两个买菜回来的大妈一边走一边议论这事。

     

        “那么高的工资居然还让老人出去卖地瓜,听说不卖完还不准回去呐。”

     

        “就是,平时看着人模人样的,这么不是东西。”

     

        “对了,我那天看报纸上说,他们家有贪污嫌疑。”

     

        “不是吧?”

     

        “怎么不是!我听说啊,他媳妇还跑单位上去闹,结果领导根本不听,直接一拍桌子让她回去等通知了。”

     

        “你又知道?”

     

        “怎么不知道了,小区里都传遍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要放在平时,根本看不出来他们家那么有钱,居然还买了别墅。”

     

        “不说那别墅不是他们的吗?”

     

        “谁知道啊。网上传得挺厉害,有鼻子有眼的,如果不是真的,人家干什么这么冤枉你?再说了,现在这些公务员,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

     

        “这也是……”

     

        她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前走。张不敢凑得太近,所以也只是断断续续听到些零碎的话语。他跟着那两人一直走到了小区中心广场的花坛,她们的议论始终没有停。

     

        就在这时,张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孩,他似乎被其他的孩子排挤在游戏群体之外,显得有些孤单。

     

        两个大妈看见那孩子,又窃窃私语起来。

     

        “看啊,那不是那家的小孩吗?”

     

        “咦,又一个人出来玩了,真可怜。”

     

        “就是,父母造孽,报应在孩子身上。”

     

        “所以说啊,这对小夫妻以后老了,肯定也会被自己儿子赶出去的,言传身教嘛。”

     

        她们的话还没说完,那孩子忽然抬起头,朝那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不准说我爸妈坏话!”

     

        张怔住。那孩子撞在其中一个女人身上,女人退了两步,那孩子被反弹了出去,坐倒在地上。女人顿了顿,刚想发作,转过头看见张,又忍了下去。她皱起眉,狠狠掸了掸自己的衣服:“你爸妈的事情全小区都知道!”

     

        “他们乱说!我爷爷是自己要出去卖地瓜的,我爸爸不是贪污犯!你们乱说!”那孩子挣扎着站起来反驳道。

     

        旁边几个蹲着玩的小孩忽然跑过来围住了他,一边往他身上丢着沙子一边笑骂起来。

     

        “哦哦,虐待犯的小孩。”

     

        “你爸妈都不是好人,你也不是好人。”

     

        那孩子站在原地,无辜地仰着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哇哇大哭起来。很快,单元楼里跑出来一个女人,她低着头,也不看他们,小步跑到孩子跟前,扯起他,头也不回地往楼里走去。

     

        那个女人,就是老人的儿媳妇,张认出了她。才一个月不见,女人仿佛老了好几岁,头发也只是随意地扎了下,垂在脑后。

     

        张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那孩子的哭声还依旧回荡在他的耳中,这让他犹豫了很久,到底还要不要继续下去,甚至促使他转过头直接走出了小区。他掏出手机,准备删掉那条微博,可到了最后,和广告商的约定占了上风,张心一横,将手机放回裤兜里,又回到了小区里。

     

        那时是下午五点多钟,小区里很安静,除了一些在外面玩耍的孩子,没有多余的人。

     

        张默默地来到那栋楼下面,门口没有电子锁。

     

        七、

     

        蚊虫飞过,带来嗡嗡的噪音。张晃了晃脑袋,也许是伏案太久,脖颈处一阵阵疼了起来。

     

        账户里多出的两万块够他四处旅游一次了,他一直想去一趟西藏,但家里始终不支持。关键是,张觉得这是自己大学期间学到的最宝贵的经验。他轻轻松松空手套白狼,尽管也被警察怀疑了那么一段时间,可到了最后,一切还是以男人的自杀定案作为终结。

     

        那天他进了居民楼,在经过一条又狭长又漆黑的走廊时,遇到了男人的孩子。那小孩没有跟母亲回家去,他一个人坐在阴影深处,抱着腿,埋着头。张经过他时,他往里面缩了缩腿,抬起头瞥了张一眼,又很快把脑袋低下去。

     

        张其实只是想看看老头怎么样了,可他经过那户人家门口时,什么都没有发现。而后不知怎么回事,他忽然很想上天台坐坐。

     

        他一层接着一层地往上爬,来到了楼顶。

     

        天台的门没有上锁,张把门推开了,然后看见了那个在铺天盖地的报道中失去了所有的男人。彼时,那个男人正躺在天台的边缘,身边还放着两三个空酒瓶。

     

        张当时脑子里闪过的念头是,如果他就这么掉下去了,会引起多大的轰动呢?然后他的第二个念头是,男人要怎么样才会自己掉下去呢?

     

        张蹲下来,观察了一分多钟,确定男人喝多了酒,现在睡得正熟。他走过去,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这个醉鬼。男人没有刮胡子,衣衫不整,形容憔悴。也是,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虽然多半是空穴来风,但越解释越错,最后连工作也丢了。这种倒霉的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除了一醉方休,也不能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张眼尖地看见了他怀里露出来的半个手机。

     

        鬼使神差的,张用衣袖包着手,轻轻从男人怀里将手机拿出来,找到了本机号码那一栏。

     

        他将数字记下,然后把手机放在男人的脑袋旁边。

     

        然后张默默地起身,离开。在通过天台门的时候,他特意停下来,用纸巾擦干净了上面的指纹。

     

        再然后,他回到小区下面,找到公用电话亭,拨通了男人的号码。

     

        老头脸色沉下来,像被张刚才的问题得罪了一样:“年轻人,他们当然知道了,还支持得很,我儿子儿媳妇不知道多孝顺,你别瞎猜。”

     

        张被他抢白得有些尴尬,赶紧道了别,回到学校。可老头的身影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他始终觉得,老头家里另有隐情。

     

        二、

     

        照片下的评论内容大致相同,每一个人都摩拳擦掌、激愤异常。占领了道德制高点的人就掌握了最大限度的话语权,这是微博年代里人人信奉的至理名言。

     

        张一直回复到了第四十个人。

     

        那个人只留下一句话:我们人肉吧。

     

        张顿了顿,脑子里闪过赞助商的要求。然后,他毫不迟疑地按下了转发。几分钟之后,转发的内容一呼百应。

     

        第一次和老头聊天回来后,张吃过了晚饭躺在床上打游戏,忽然隔壁寝室的哥们跑了进来,他手里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满满的地瓜,见人就分。

     

        “唉,我今天看见学校后院那边有个老头真凄惨,一个人守着个破地瓜摊,说是不卖完就不回家去。我实在觉得他可怜,就找几个人凑钱全包了下来,你们都尝尝。”

     

        张一愣,放下游戏转过身,撩开帐子开口:“你说的老头是不是那个穿蓝棉袄的?”

     

        “对对对,就是他。你也看到他了?”

     

        “我今天从网吧回来那阵儿他就在,我劝他回家去,他怎么都不听,非说要把东西卖完才走。”

     

        分地瓜的人动作停了下来,他随便拉了张椅子坐下,剥开一个地瓜的皮,咬了一口,很香。

     

        “真不知道他家里怎么回事,听说他还是跟儿子儿媳妇一起住的。”

     

        寝室里一瞬间沉寂下来。张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开口:“你们说,不会是虐待吧?他会不会是被家里那些小的逼出来的?”

     

        分地瓜的人一顿,笑得有些茫然:“不会吧,他自己说儿子对他很好啊。”

     

        “谁知道呢,这些农村来的老头,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隔壁床的兄弟插进来嘀咕了一句。

     

        张默默地从床上坐起身,拿过一个地瓜,出了神。

     

        三、

     

        老头儿子自杀的消息在一个月之后传了出来。据说是那男人心情郁闷,在天台喝多酒睡着了,后来电话响起来,他按照在家里睡觉时的习惯翻身去接,一个不注意就直接滚了下来。

     

        那时老头早已不在门口摆摊,新闻的热度也渐渐冷却下去。就在这个时候,老头儿子自杀的消息传出,于是旧事被重新提起,张的微博又恢复了生机。

     

        因为他就是事情的目击者。

     

        张一直注意着老头。他每天跑到与学校后院相邻的那条街上去看,早上、下午、晚上,老头总是风雨无阻地在同一个摊位上卖地瓜。

     

        一个个地瓜毫无生气地摆在炉子上,和街上那些路人的脸一样。

     

        张就蹲在老人身后不远的地方看着那些犹如行尸走肉的人们,他觉得这些人的生活太沉闷,包括自己在内,都需要某种可以重新燃起激情的东西。

     

        他将目光移到老人身上,按下了快门。

     

        咔嚓。

     

        他心里有一点同情这个老人,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没有任何别的意图,只是单纯的同情而已。后来他不由自主往这同情里加入了想象的成分,比如虐待老头的儿子和儿媳妇,同情就变成了愤怒。再当他打开微博,看着页面上屈指可数的几个关注者,看着他们无聊的互动时,他心里的那种愤怒忽然变成了另外的东西。

     

        张将那张相片传到了网上,取了个名字,叫做“老无所养”。

     

        他还在照片下面写了一句话:这是我每天都会看到的老头,他每天都来卖地瓜,卖完才离开。听说他和儿子儿媳妇住在一起。

     

        张是晚上睡觉之前将那照片放上网的。等他一觉醒过来,打开电脑,他发现那张照片的转发量已经上了三位数。

     

        过了没多久,张就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他跑过去,看见那孩子跪在自己摔得脑浆迸裂的父亲身边,神色呆愕,大大地张着嘴,没有眼泪,没有表情,没有动作。

     

        张远远地看了一会儿,才气喘嘘嘘地冲上前,惊讶地围着尸体看了一圈,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110:“喂,警察吗?出事了,这里有人跳楼自杀了!”

     

        可能是因为时间太晚了,今天过道里没有相拥在一起堵住路口的讨厌情侣,张跺跺脚,震亮了声控灯。

     

        他朝着漆黑的出口走去,走了没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八、

     

        张没能转过身去,撕裂的痛苦一瞬间就席卷了他全身,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却还有闲心去模拟凶手的身高样貌。

     

        很矮,大概只到他的腰。力气很小,所以刀子哆嗦着在他的背部进出了几次,带来更大的痛苦。是男的,那粗重的喘息中带着某种病态的呻吟。

     

        张困难地回头,垂下眼。灯光在他的头顶稳定不动,黑暗的出口如往常一般寂静。那孩子猛地拔出刀子,“当啷”一声扔在地上,退了两步。他黝黑的双眸,透露出一种无法名状的恐惧。

     

        张微微张嘴,他想问问为什么,可刚一开口,一股鲜血就顺着喉咙喷涌而出。

     

        体温急速溜走,他无力地跪倒在地,以一种丑陋的姿态趴了下去,和那天从高楼上摔下来的男人一模一样。

     

        “我看到你了,那天……那天你上去过……”男孩没有逃走,他盯着张逐渐变得冰凉的身体,神经质地述说着,“我看到你了……没有人相信我,他们都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看到你了……”

     

        张无法回应他。意识逐渐丧失的过程中有某种风吹过的声音,他的身体很痛,手脚很冷,心里很恐惧,没有人能帮他。

     

        他忽然想,那天躺在顶楼上烂醉如泥的男人会不会也是这样?更早一点,那个被他拍下来的老头呢?那个女人呢?还有这个孩子呢?

     

        “我爷爷真的是自己要出去锻炼,才推着车出去卖地瓜,我爸妈很孝顺,我也很乖的——我们家,没有人做错事……为什么你们都不听……为什么你要在网上放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演变为飞蛾煽动翅膀时发出的嗡嗡声。

     

        张又咳出一口血。他从来没有想过,在这条新闻的结局处,竟会添上这么一笔喜剧般的意外。

     

        这次,转发量又会达到多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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