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在良木缘咖啡馆里，他第一次请我喝咖啡，然后告诉我他要走了，我茫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就那样迷茫地看着他，觉得一切都是虚幻不真实的。我们在一起同居三年，正在努力地攒钱买房子，有了房子，我们就可以顺理成章地举办婚礼，生孩子，我渴望一个平凡小女子的生活。他说离开这里都是父母的主意，他们不想让自己惟一的儿子留在北方。他躲闪着我的眼睛，我看不出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明白了，我要失去他了，而他之所以选择这个环境告诉我，实在是怕我失控。事实上，我没有任何失控的表现，我整个是麻木的。他站起身，“那么，再见……祝你幸福。”他很绅士地抱了抱我，只用他的右手。他似乎在用这样的方式向我暗示，他放弃了我。
　　
　　那天我回了父母的家，我想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两天后，我回到了我们租住的小屋，已经是人去屋空，桌子上放着一个电话号码，我突然就泪流满面，心里像有什么东西噼里啪啦地碎掉了。
　　
　　那是一个一到春天就会遭受沙尘暴的城市，我从小就生活在这城市里。在那些没有风沙弥漫的日子里，它有蓝得近乎透明的天空。我曾以为自己永远都离不开那里，但是从我接到他要订婚的消息，我马上就告诉自己，我要去上海，要到他身边。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把他过去用的拖鞋、牙刷、CD、书都放到我的包里。爸妈在身边劝我，他们伤透了心，一向乖巧的女儿，竟自作主张辞掉了工作，去投奔一个远在一千四百多千米以外、即将结婚的男人。
　　
　　工作不到半年，积蓄不多，我买了硬座火车票，一路颠簸，整整十二个钟头，带着忐忑，以及惶恐。我很幼稚地猜测，他说要结婚，一定是骗我，一定是试探我对他是否还有真情。我高估了自己的魅力，总以为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我毫不迟疑地站在他身边，他一定会无所顾忌地牵起我的手，即便他真的预备结婚，也会为了我而放弃她。
　　
　　可是，我凭什么这样无端确信呢？像个自以为是的傻瓜。
　　
　　他的未婚妻是他的高中同学，年少时就暗恋上了高大俊朗的他。他去外地读书，每到节假日回家，她总是找各种借口约他见面。他们认识了很多很多年，熟悉得就像兄妹俩。他很迟钝，一直把她当作红颜知己，从未猜透过她的想法。彼时，我们还在一起，是校园里令人羡慕的一对。他告诉我，她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们分享对方的秘密，倾听彼此的心事。我有些嫉妒，整日不高兴。他只得一遍一遍对我保证，说我一定会喜欢上这个善良可爱的“妹妹”。
　　
　　在他的订婚礼上，我终于看到了久仰大名的她——很漂亮，有着上海女生才有的骄矜。她挽着他，向全场的来宾敬酒。她应该很早就听说过我的名字，但很诧异我会大老远地赶来。而且，她一定还不知道，我来的目的，原本是想破坏这场婚礼，只是计划落空，溃不成军而已。
　　
　　宴席进行到一半，我逃了出来。除了我，所有人都是欢天喜地的样子。台上的准新娘新郎甜蜜地回顾着爱的历程。认识七年半，恋爱半年，闪电结婚。他说，她是最懂他，也最适合他的那个人。他们亲吻的那一刻，我在饭店外的草坪边泣不成声。
　　
　　有人从侧面递上纸巾，那身影，挡住了大半的路灯灯光。我抬起头，正对上一束温柔的目光。“我是宁，是新郎的朋友。你和他，你们……”宁欲言又止，“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也许是压抑了太久，我的情绪在那天晚上奔涌而出。我向宁述说了一切，尽管那时候，他不过才同我认识了三个小时。宁静静地看着我流泪，听我倾诉。他不善言辞，只是告诉我说：“在爱情的战场上，我们总免不了要接触到所谓的规则，那会是一段不怎么让人好受的经历，你会因此留下一些要过很久才会愈合的伤口。这一次，是他教会了你这种成长的疼痛，不过，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另外一个人。无论是谁，你所要做的，只是抛开一切，跨过去……”
　　
　　一周之后，宁很热心地托人帮我找到了一份广告公司设计室的工作。上班后才知道，宁和我在一家公司，从此，我把宁当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而且我的话题也多半是围绕着我的前男友。我告别了80元一夜的招待所，搬进了一居室的公寓，只有简单的配备，但很舒适，有家的样子。
　　
　　我在这个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城市定居下来。很多时候，我们都是这样自欺欺人，以为和自己所爱的人生活在同一个城市，也是一种互相陪伴的方式。况且我真的还希望有机会和他重新在一起。夜深人静的时候，那种寂寞和孤独几乎让我承受不了。
　　
　　一个深夜，他避开他的未婚妻打来电话，语气里透着怜惜和关爱：“你好吗？生活有什么问题吗？”熟悉的声音如同天籁，把我的泪催生出来。电话那头，他轻轻叹口气，无比心疼无比悲凉地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这个电话让我心中无比温暖，看来我终究有一天会把他等回来的。我把他的拖鞋洗干净放在门口，把他的书和CD放在书架上，把他的漱口杯放在洗手间，和我的并排放着，甚至把屋子里的一切布置得和我们以前的小屋一样。我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没变。
　　
　　一下班，我决不做任何停留，而是急忙赶回家去，也许他的电话在等着我呢。而他也总不让我失望，他的电话几乎每天都打来，语气甚至比我们在一起的时候还温柔。这让我有无限遐想：好像他就贴在我耳边，他的气息带着温度，喷在我的脸上，尤其听到他嘱咐我为了他也要好好疼惜自己时，我会有一种错觉，他从来就没离开过我，他只是出差去了。每次和他通完话，我的希望就增添一些，我对自己说，他爱我远过于他的未婚妻，因为我们曾经那么炽热地相爱过。
　　
　　我就在这种温暖和期待中慢慢地过着，冬天来了，他打电话说：“天冷了，记得加衣服。”他的语气依旧低沉深情，好像我一回头就能看见他。我终于控制不住说：“你能来看看我吗？我感冒了，有点发烧。”
　　
　　他来了，还带了好多礼物，一切仿佛都是从前。以前的摆设，以前的味道，他习惯地穿上他的拖鞋，还到书柜前翻看他以前的旧书，我就那么注视着他，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奔涌而下。他搂过我，像安抚小女孩那样轻轻拍着我的头……
　　
　　第二天上班，宁看着我说：“你看起来气色好多了。”我说是啊，他昨天来了，感觉和以前一样，也许我们就能回到昨天，但我要给他时间。我相信那一刻我的眼睛里都是笑，宁忧虑地看着我，轻轻地叹口气。
　　
　　周末，我陪着公司的一位怀孕的女同事到医院检查身体，走在长长的走廊上，我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扶着一个大腹便便的少妇慢慢地走着，少妇的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我看清了他和他的未婚妻。我远远地停下脚步，身体一点点地僵硬，我又一次听到心在破碎的声音。回家的路上，我终于想明白了，那些深夜里打来的电话，不过是他幸福之余偶尔产生的一点愧疚，往更恶劣想，他就是吃着碗里惦着锅里，以前是，所以他离开了我，现在是，所以他暧昧着。
　　
　　而我，居然把他的暧昧当成了深情！
　　
　　我大病了一场，宁跑来整整照顾了我一个星期。他给我煲汤，给我讲笑话，最后他说，婚姻是一个横生而出的契机，它并不一定是你走一段很长的路所看到的前面的终点——没有确定的终点，所以那个相伴我们一生的人，很可能不是我们最爱的那一个。
　　
　　一周后我爬起来，把前男友的东西统统装进大箱子，捐给了社区。我请了钟点工把家里打扫干净，不要的东西全丢掉，甚至换了一张新床。
　　
　　深夜，我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了，仍然是他的电话，他在那头有些气急败坏，责问家里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打不通。我淡淡地笑着：我家电话换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打来，如果你真的心存愧疚，那就为我祝福吧。我这一次把“我家”和“你”咬得特别清楚。我放下电话，突然变得异常轻松。
　　
　　宁待我很好，我正在尝试着爱他。他是个细心到每日会帮我买好早饭再去上班的男人，同事们都说他会是一个好丈夫。拍婚纱照的那天，宁站在我身边，目光一如初次见我时那般温柔。他轻轻抱起我，吻我的额头。摄影师夸赞说：“新郎，好极了！”
　　
　　我感到温暖。我想，这一切或许可以取代那所谓刻骨铭心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