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刚回到家，老爸爸就兴奋地跑过来，举着手机向我献宝：“妞儿，你听听爸爸唱的这首“听海”怎么样？”我随意一瞥：“呦，你玩上手机唱吧啦？”“可不。”老爸爸得意地一点头：“你看，我的唱功不错吧，击败了全国87%的网友呢。”我赞许地拍着他的肩：“不错，真不错。你手机比我玩得还顺溜呢。”这下，他更得意了。“可不是嘛。我这叫与时俱进。我可不能让我闺女小看喽。”
　　
　　晚饭的时候，我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老爸爸给我做的桂花红烧肉，一边好奇地问：“老爸爸，你今天在家除了唱歌还干啥啦？”老爸爸嘿嘿一乐：“跑步呀。”“可是今天外面的雾霾这么厉害，你还跑步，要是把废气都吸到肺里，对身体不仅没好处，反而容易生病呢。”我一本正经的样子把老爸爸吓坏了。他愣了一下，喃喃地说：“这个我倒是真没想到。妞儿，我听你的，下次雾霾天我绝不在外面跑步了，改成在家跳郑多燕。”“你一个大老爷们跳郑多燕？”我差点笑出了声。可是笑着笑着，我的眼圈却悄悄地红了。我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玩命”地锻炼，他曾经说过：“妞儿，爸要等到你结婚的那一天，亲手把你交给我的未来女婿。”他是想把身体练得好好的，棒棒的，活得更长一些，等到那一天，把我亲手交给那个能让我托付终生的人。因为他是我的老爸爸，他怕自己老了，等不到那一天，他拼命地学习新玩意儿，拼命地跟上潮流，也是怕跟不上我的节拍。
　　
　　老爸爸是我给他起的。那时，我刚上小学。一天放学的时候，一群男生神秘兮兮地跑进教室，带着一脸坏笑对着我嚷：“你爷爷来接你放学了。”我被他们嚷得莫名其妙，等到走出教室，远远地看见他，我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那些男生说得不错，虽然他是我爸，但看上去却更像我的爷爷。尤其他鬓角的白发看上去是那样触目惊心。他没注意到我羞红的脸，兀自高举着手里的零食袋。“妞儿，看我带什么来了，你最爱吃的跳跳糖。”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径直向我走来。我却一扭头，仿佛没看见他似的，急冲冲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惊愕地看着我，嘴巴张得老大，直到我走出了很远，才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妞儿，妞儿。”他越是叫，我越是跑得快。当他好不容易追上我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
　　
　　那天，我平生第一次对他发了火。“以后不准你去学校接我。”他不解地看着我：“妞儿，为什么？”“你看你长得那么老。”我轻轻地嘀咕了一句：“别人的爸爸都那么年轻。我不喜欢老爸爸。”他的脸色突然变了，变成一片灰白，笑容也僵在脸上。我扭过头去，不敢看他的脸，我怕他会打我，但他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以后，他还是会上学校来接我，只是再也不站在学校门口，而是站在离校门口很远的地方。
　　
　　上了初中，我扬言自己长大了，死活都不准他再来学校接我。其实，那是因为他更老了，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上的白发也更多了。最最重要的是，他的“落伍”让我不能接受。偶然看到铅笔盒里一张男生写给我的小字条，他会紧张半天；我的裙摆只要短过膝盖以上5公分，他也会唠唠叨叨好久。
　　
　　每次听到他听邓丽君的歌，我都会不屑地摇头：“都什么年代了，还听这么老掉牙的歌。”他的脸登时就红了，有些不服气似的问：“那你们都听谁的歌？”“S。H。E，知道吗？林俊杰，知道吗？”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我看他的眼神愈发不屑。我想起我同学那个年轻时尚的爸爸，不但知道所有流行歌手的名字，还会陪着她一起去听演唱会。
　　
　　一次我放学回到家，发现他正在听周杰伦的歌——《双节棍》。听着那含混不清的“呼呼啊咦”，我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听这个干嘛，听得懂吗？”我的嘲笑显然让他很难堪。他仿佛为自己辩解似的轻轻嘟囔着：“我就随便听听。”回到自己房里，我听到他和母亲说：“我老了，跟不上趟了，所以才要听听这流行歌曲，就是想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喜欢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委屈。
　　
　　我刚上高中，他就退休了。为了补贴家用，他晚上到集市摆摊卖点小商品。因为白天不上班，他的空余时间多了，在我耳边的唠叨也就更多了。每次看他一边整理他的那些宝贝，一边叮嘱我好好读书，我的心里就充满了厌烦。我的心里划过一个词“更年期”。
　　
　　也许我的不快乐都写在了脸上。那天，我在学校附近的小店闲逛时，忽然被叫住了：“美女，干吗愁眉苦脸的。老是这样，会变丑哦。”我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一个帅哥。那阳光灿烂的笑容让我怦然心动。
　　
　　就这样，我认识了我生命中的第一个“男朋友”。接触久了，我才知道他几乎没怎么好好念过书，因为家庭的关系，他初中就辍学，十几岁便出来混社会，但所谓的“爱情”冲昏了我的头脑。我每天跟在他的后面，乐此不疲。荒废了学业，甚至还会偶尔逃课。
　　
　　终于，我的恋情被老爸爸知道了。“妞儿，你这么小怎么能谈恋爱呢？你忘了爸爸怎么和你说的，要好好读书。”他一脸的痛心疾首，但他的陈词滥调只让我越发反感。
　　
　　看我爱答不理的样子，他终于发火了。“我找那个混小子去。”他狠狠地扔下一句话，便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医院的急诊室里。他的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布，还渗着隐隐的血迹。他的眼眶也是青的，眼角还凝着淤血。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狼狈的样子，一时间竟吓傻了。妈妈在一边嚷嚷着要报警，但他只是虚弱地摆着手。“不用了。那个小子也被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我没吃亏。”转过脸，他又冲着我嘟囔了一句：“我已经警告过他了，以后不准他再来找你。要是被我知道了，找一次我打他一次。我的闺女不能让一个小混混毁了。”他的口气很凶，我17岁了，17年里，他从没用过这么凶的口气和我说话。我忽然掉下了眼泪，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突然发现，虽然他老了，但他对我的爱从来没有“老”过。
　　
　　以后的日子，我依然对他冷淡，对他爱理不理，但是我再没搭理过那个小混混。为了看书，我常常通宵达旦；课堂上，我也是提问最多的学生。我知道，他的理想就是能看着我进一所好大学。
　　
　　高中毕业，我终于如他所愿，考进了省里的重点大学。妈妈让他送我去学校报到，他扭捏了半天，嗫嚅着说：“还是你陪妞儿去吧。”我知道，他是怕我嫌他老，到了大学会丢我的面子。我扭过头，冷冷地说：“还是你陪我去吧。你不早就想看看那所大学的样子吗？”他愣了一下，脸上闪现出不可置信的惊喜。
　　
　　我们坐的早班火车，一上车，我就睡着了。当我醒来的时候，看到他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把肩膀给我当枕头。而对面我那个同学的年轻时尚的爸爸，和他女儿一样正睡得东倒西歪。看着他熬红了的眼圈，我的鼻子忍不住悄悄地酸了。
　　
　　大学毕业，我放弃了留在省城的机会，回到了家乡。因为我知道他越来越老了，到了需要我来照顾他的年纪。
　　
　　我依然和他没大没小，依然会和他发脾气，依然对他蛮不讲理。但，却多了撒娇的成分。每次看他笑眯了眼睛哄我，我就知道他的心里布满了快乐。他总是说这一生他唯一的遗憾，就是结婚太晚，有我太晚，和我相伴的日子太少。他要努力地活得长一些，直到我找到那个心爱的人，然后把我放心地交给他。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照顾生病的父亲，才拖延了自己的婚事。未来的日子，我会好好地、努力地爱他，照顾他，做他贴心的小棉袄，就像他爱他的父亲一样。